三饮便得道,何须苦心破烦恼。
历史/游戏/金光同人,偶尔掉落填词的极圈咸鱼。

[梦间集/秋归] 终南长雪(8)草稿

铜镜中映着一个人影。

归一盯着模糊泛黄的镜面,面上浮现了少有的困惑。

这镜子有些不对劲,是从几天前开始的。

他在收拾房间的时候,忽然发现铜镜里站着一个人。

那人分明是自己,金发、紫眸,身量眉目无一不是,和平常在镜子里所见的别无二致。

那人又分明不是自己。

现世里的归一还抱着正在收拾的笔墨纸砚,扭头看着镜子,满脸神色惊奇。

镜子里的归一却只是静静地望过来,眼神沉静而无澜。

归一和他对视了半晌,开始觉得头皮发麻。被一个那样陌生的自己注视着,实在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。

归一慌得把手中的东西都扔在了桌上,夺门而出。他站在院子里惊魂未定了好一会儿,才因为温暖明亮的阳光稍微有点心安。

自家的庭院漂亮得很,占地不大却布置得十分别致,桃花灼灼,流水涔涔,配在一起,正好春景三分。

归一心想,阳春三月,正午时分,不至于就见了鬼吧?

幻觉,一定是幻觉。

要不就是眼花。

一边给自己打着气,归一忐忑不安地踱回门边,往屋内看了一眼。

 

镜里的归一仍在那里。

之后一连数日,他都没有离开。

好在他也不是一直都盯着镜子的这一边,比如现在,他临窗伏案,像是在写字。面前摊开了一卷薄薄的书本,看不清是什么内容。

归一看了半晌,越发地心烦意乱。干脆把镜套一落,到外面去了。

想了好几个时辰,也没想出来自己究竟是招惹了哪路神灵。

结果晚些时候,秋水跨进院子,就看见归一站在暮色里,望着一架紫藤出神。

归一听见脚步声响,回过神来,看见秋水,忙出声道:“师兄。”

秋水一听就笑了,走近前来,在他唇角轻轻地落了一个吻。

“这么多年了,怎么还叫我师兄。”

归一愣了一愣,下意识地道:“习惯了。”

秋水望着他,微微侧头打量了片刻。

“好了,那便随你吧。”他说着执起归一的手,引着他往屋里走去,“刚才怎么站在这里?”

归一顿时想起刚刚暂时被抛到了脑后的镜子的事情,脸色一白,秋水见状,连忙问道:“怎么了?”

归一尚在挣扎要不要告诉他。子不语怪力乱神,他不想显得大惊小怪,于是掩饰道:“没什么,只是在看花而……”

“镜子怎么了?”秋水忽然问道,归一心下一惊,只见秋水的目光落在铜镜上,“怎么罩起来了?”

秋水说着便要去揭那镜套,归一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。

“师兄!”

秋水诧异地看了他一眼:“你为何这样紧张?”

归一支吾了半天,终于放弃了挣扎,吞吞吐吐出一句:“你在镜子里,可看到了什么异状?”

“异状?”秋水有些疑惑,一把掀起镜套,盯着黄铜镜面半晌,又回头看着归一,“这铜镜并无异常之处啊。”

正在这时,镜子里的归一好像不经意地抬头,朝这边望了一眼。他的案上点着灯火,摇摇晃晃的烛焰透过铜镜,好像黑夜中的一点磷光。

归一一把将秋水从镜前拉开,压低了声音。

“师兄,我在镜子里看到了……另一个我……”

他话还没说完,秋水的手背就贴上了他的额头,带笑的声音和手上的凉意一起传来。

“多大的人了,还在说胡话。”

“我……”归一咬咬牙,还是继续说道:“我在镜中看到一个人影,那人的长相分明是我,可又不是我,他总是在做自己的事情……”

秋水见他说得煞有介事,也不禁渐渐敛了笑容,又望那铜镜中看了几眼。

“他现在还在么?”

归一望了一眼,铜镜中一片黑暗。

他摇了摇头。

“看不见了,但是也照不出景象。”

秋水有些意外,心道莫不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?想了想,便说:“改天请个道士来看一看吧?——归一!”

秋水话音未落,归一脑内一阵钝痛,痛感汹涌剧烈,他双膝一软就跪了下去,秋水吓了一跳,眼疾手快地拦腰把他抱住。

“怎么了,可是身体不适?”

秋水温润的声音带上了几分着急意味。

“我没……事……”

归一抬手死死按着眉心,然而话还没说完,又是一阵剧痛在脑内炸开,眼前一花竟好像看到了一些零碎的画面。

巍峨覆雪的山麓,乱作一团的人群,烽火激荡,妖魔横行,最终画面一转,断剑残刃,遍地尸骨。

“谁……究竟是谁要害……”无意识地喃喃,仿若自语。

“归一!”

秋水紧紧把他揽在怀里,明显地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。

“是你……竟然是你!穷尽余生,我亦要杀你!即使到天涯海角,必报此满门之仇……”

秋水越听越心下悚然,连忙握住了归一的手腕。他何曾见过归一动了真怒的模样?平时那样温柔随和的性子,竟然怒上心头,立下如此重誓。

“归一!你看见什么了?先看着我,我在这里,你不会有事的。”

秋水的声音好像从很遥远的地方,凿穿冰层似的传来。眼前重叠凌乱的幻象顿时如潮水般褪去,就好像来时一般突然。

然而头还是一跳一跳地疼。

归一脱力地靠在秋水怀里,一只手死死地按着眉心,秀气的眉峰紧紧皱起。

“师兄……”他的嗓子哑得有些厉害,顿了半晌,“我看见了很多东西,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……”

“那就先别想了。来,我扶你到床上去。”

归一点点头,顺从地靠着秋水在床榻边坐下。又沉思了半晌,用力地揉了揉眉间。

“我总觉得,自己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。”

秋水牵着他的手引开,让他躺倒在自己腿上,伸手轻柔地在他的太阳穴上按摩着。一面笑了笑,玩笑似的说了一句:

“和我在一起,还有什么不开心的么?”

“这……”归一怔了一怔,不知说什么好。沉默片刻,慢慢合上眼,却还是道:“我忘记了什么,必须得尽快想起来。”

秋水轻声地笑了笑,俯下身替他解开腰带,拉开外裳。低声在他耳边笑道:“你是不是忘了,当初说好,此生不再入江湖?”

归一睁眼望着他,觉得头疼又有渐趋严重的倾向。

他们何时曾做过这样的约定?

闹市隐居,远避红尘。

不问世事,相守一生。

这当真是他心中所求?

归一忽然感觉到一道目光灼灼落在自己身上。抬头一看,便对上了镜子里的一双眼睛。

那眼神中有许多难明的意味,可是却干净、透彻,仿佛看穿了人心的险恶和软弱,却仍带着海纳百川的宽容和期许。

然而归一还没来得及细看,秋水便吹灭了灯火,拉着他躺倒在榻上。

秋水的唇轻轻落在自己额间。

“晚安,归一。”

然而那一刻归一走神地在想,他忘记的事情,一定便是镜子里的自己所知道的。

镜子里的归一,似是在等自己做一个选择。

那一夜他睡得极不安稳,一个又一个的噩梦接踵而至。然而无一例外的,梦中总是那片巍然庄严的道家殿宇,黑烟幢幢,经受着刀兵之灾。

手持长剑的弟子们结阵抗衡着潮水般涌来的妖魔魍魉,然而却抵不过人数的巨大差异,逐渐溃败。

剑光闪动,血花飞溅,喊声震天。

归一总觉得那人群中的面孔十分眼熟,却又模糊得看不清楚。然而心中的悲和怒,却仍旧不可避免地越积越多。

但是他什么也做不了,只能眼睁睁地旁观。

一阵阵的无力和从未有过的不甘漫上心头,空气微冷,连呼吸也变得艰难。

有人摇摇晃晃,倒在他的脚边。是个眉目清秀的青年,身量尚未长成,仍带着少年人的稚气,然而身上却是创伤累累,一片血污淋漓。

归一下意识地蹲下身去,伸手想要触碰到他。

然而他们分属两个世界,中间隔着穿不透的境界分隔。

那持剑的青年眼中空无一物,只有不可置信般的惊异和恨憾。他逐渐合上了眼,手指一松,那柄剑便落入了归一手中。

锋刃简朴古直,剑柄上穿着一条黑白的剑穗,降真香淡淡的气息,忽然变得熟悉而清晰。

归一慢慢地收紧了手指,握着剑柄的指节用力到泛白。他低着头,额前的发便垂落下来,掩去半边眼眉。

这便是命运么?

如洪流浩瀚,如车轮覆辙般无法更改的命运。

四周的兵刃交击之声逐渐远去,只剩下天穹广阔,而万物如尘。

然而即使如此,这世间也总得有人要担起自己的责任。

命数在前,便要逃避么?

归一站了起来,仍旧握着那柄剑。发白刺痛的手指快要失去知觉,却比不上这一刻冰凉彻骨,痛苦铭心。

一片雪花飘落在面颊上,融化了,终于和一颗泪水一起滚下。

秋水在半夜醒来的时候,只觉得归一紧紧地抱着他的腰,脸埋在他胸前,像是哭了。

他赶忙坐了起来,借着点窗外的月光,果不其然看到归一眼角的泪痕。

秋水把他揽过来,任由他伏在自己肩上,温声道:“可是做噩梦了?”

归一没说话,只把脸埋在秋水脖颈间,泪水像断线的珠子似的不住滚落,然而却牙关紧咬不发一言,只有惨白的月光照在紧闭的双眼上,泪水沾湿的羽睫晶亮。

秋水低头轻柔地拍着他的背,听见一声唇间泄露的闷声呜咽。怀中的肩膀颤抖着,眼泪打湿了一片衣襟。

直到天色发白,才稍微平静下来。

梦中那失去一切的感觉太过真实,令人不知所措,惶然情急。

 

归一定定地望着铜镜,镜中的自己身边竟然还有一个人。

那人不出意外是秋水。

镜中的归一和秋水并肩站在山路上,身遭有雪尘飘落。秋水侧头看着归一,伸手替他掸落了肩上的雪花。而归一回神,朝他浅浅地笑了笑,眉目温柔得像是月色清辉。

他们都穿着道装,带着剑,所在的地方苍山覆雪,就好像梦里一样。

镜前的归一忽然出声问道:“师兄,你可还记得那年我们一同走在山路上,天上下着雪……”

“雪?”秋水的声音从房间另一边穿来,带着笑又有些担忧,“你在说什么呢,这里从不下雪的呀。”

归一心中一动,仿佛终于找到了最后一环拼图。

他闭上眼,又慢慢睁开,眼神仿佛为山雪所洗,澄澈而明亮。

“长伴寂雪,是我无法逃避的宿命。”

话音未落,眼前黄铜的镜面便出现了一纹裂痕。镜中的世界匡然碎裂,断开的镜面照出的影子终于和自己重合。

归一恍然明白了镜中的自己那难明的神情。

既是寡欲亦是长情,一心坚定,便荣辱不惊。即使前路困顿,也从来不曾流泪,往往只用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,来面对生死无常的世局。

那是他该有的模样。

太上忘情,合该如此。

他再度闭眼,睁开之时,便见千山俊秀,终南长雪。

 

与此同时,玉箫一曲吹毕,停了一停。

秋水笑道:“如何了?”

玉箫道:“此中心障,大约便是天命与责任的矛盾、以及道心和感情的挣扎两项。现在前者的心魔已除,后者么……”

说着故意卖了个关子。

秋水眼波一动,便遂了他的意做出追问的样子。

“后者如何了?”

玉箫哈哈大笑,末了将箫放在桌上,端起茶杯饮了半盏。

“第三重幻境既成,彻悟便只差一步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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